书稿早已等着付印了,后记却一直空着。空着是因为我没有写,没有写是因为我不愿写,不愿写是因为我写不出。我与朋友说,后记就不要了。朋友没答应。理由很简单:你一天到晚与文字打交道,弄一二千字或几百字会有困难?谁信!还有,这年头,许多人看书只看序言与后记,如果既没有序言又不见后记,出这本书又有什么意义?朋友的劝说听起来很雄辩,想想也是。于是,为了让这本小书能在读者手上多停留几分钟,我就勉强凑了下面这些文字。
一
先说说我近几年的“情况”吧。
自2005年出版8卷本《陆军文集》至今,一晃又是六个年头过去了。这六年间,除了会经常写一些与教学、剧作学研究有关的文字以外,创作剧本的激情几乎不再有了。一位我一向尊敬的师长不止一次的提醒我:你再不写,人家都忘了你曾经是个多产的剧作家了。我笑笑,嘴上没动静,心里难免会有些波澜。
其实,我不写戏(严格说来是我不独立写戏),不一定是我写不出戏,而主要是我写不出好戏。我不想简单地重复自己,不想为热闹而又肤浅的戏剧舞台再添一些泡沫。但是,这些年我还是以自己的方式做了一些与剧本创作有关的事,大致有以下几类:
一是合作编剧,当然,这是一种偷懒的办法。有时候,实在推不掉一些戏剧院团的盛情邀请,就与友人合作编剧。先后搬上舞台的有黄梅戏《红楼探春》、粤剧《蝴蝶公主》、婺剧《我们的村庄》等,即将搬上舞台的有《男人打工去上海》、《唐伯虎》等。
与友人合作编剧的最大好处是工作量大大减轻。我的合作者都善解人意,勇挑重担,劳动强度最大的初稿撰写这一道工序一般都不用我来承担,所以,我相对会比较轻松。
二是开讲座。这些年,我先后去各地作一些与剧本创作有关的讲座,内容如《戏剧观:当代中国戏剧的“最后一根稻草”》,《谁来挽救我们的艺术想象力》,《戏剧创作的“加减剩除”》,《我国校园戏剧的硬伤与软肋》,《今天我们怎样写小品》,《延长剧作寿命的九种可能》,等等。从这些讲座的题目中,你也会看出其实我一直没有停止对剧本创作的思考,思考的焦点就是:如何才能写出一部好戏?
平心而论,业余从事剧本创作几十年,在不断地反思与总结中,直到近些年仿佛才摸到搞创作最根本、最核心的问题:不是生活,不是技巧,甚至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思想,而是--观念。某种意义上说,观念是决定戏剧作品艺术质量最为重要的因素,观念就是艺术生产力,所以,观念的准备是最重要的准备。
我的这些思考不见得深刻,但这确确实实是我几十年写戏、看戏、研究戏的最真切的感受。我试着从不同的角度将这些感受溶入我的讲座。可以这样说:我讲座的内容既是讲给别人听的,也是讲给我自己听的。
三是上课。这么多年,我利用教师的身份,先后开设了《编剧概论》、《国家舞台艺术精品工程入选剧目研究》、《故事》等与剧本创作直接有关的课程。最近,为了将我近年对戏剧观思考的一些心得传递给学生,我还开了一门面向全院研究生与高年级本科生的新课:《新剧本创作》。这门课注重学生在创作实践中的戏剧观革新与艺术想象力培养,特别强调与鼓励学生在艺术上的创新与探索。我希望通过这门课能让学生重新审视、清理一下自己的戏剧观。当然,我不敢奢望学生们因一门课程而使自己的戏剧观念蔚为大变,我关注的是学生们是否开始反思。我想,能够启发几个人,哪怕只有一个人也是值得的。
综上所述,是否可以这样说:我不写戏,是因为我还没有准备好。一旦我认为自己准备好了,我还会重操旧业。也许我永远也写不出一部令自己满意的戏,但我不会停止我对戏剧创作特别是对戏剧观的思考。
二
再说说出版这本自选集的缘由。
一般说来,现在已经很少有人会去认真地读一本没有多少知名度的作家写的书,而且内容又是些最容易产生阅读疲劳的剧本。偏偏也有些例外,偏偏这个例外让我碰上了。
三年前,一个周末的下午,我的办公室来了一位年轻的戏剧戏
愉快的交谈很快就过去了。大约一年后,当那位年轻的博士碰到我旧话重提时,我甚至连感谢的话也不准备多说了。
然而,过了不久,一件偶然的小事,让我改变了主意。有一位上海大学的研究生上门找我,她说她导师建议她的硕士学位论文选题就研究我的创作,论文题目暂定为《陆军戏剧创作论》。在我几番推辞未果的情况下,我们开始了交流。临走时,我将我的文集送给那女孩,女孩的回答令我一愣,她说,老师,书太沉了,能不能我先拿2本,反正我还要来好几次。我暗自责怪自己的粗心,连连说好。望着眼前这位文静瘦弱的女生出门时的背影,我突然想起了
于是,我拟了一份自选集的目录,剧目包括《瓜园曲》、《竹园曲》、《女儿大了,桃花开了》(一名《桃园曲》)、《小城维纳斯》、《石榴裙下》、《婺江歌谣》、《母亲》、《定心丸》、《夏天的记忆》、《相约星期六》等10部。我将这份目录传给
《小城维纳斯》更象是一部话剧,似可放弃;
《一夜生死恋》虽然是一部很主旋律的戏,但写得有情有趣,技巧上也多有可借鉴之处,建议补上;
《白杨陵事件》从头至尾是一个会议,结构上有特点,创作难度系数高,具备入选条件;
《秋嫂》比《夏天的记忆》细腻、精彩,文字也更好,建议置换;
《母亲》虽然感人,但写得有些“露”,有些“急吼吼”了,不够含蓄,希望能割舍。
博士的建议使我有些纠结。经反复权衡,最后的选本就变成了现在这个目录。简单说来,我听取了博士的意见,抽掉了《小城维纳斯》,补上了《一夜生死恋》;但我也坚持自己的想法,拿掉了《白杨陵事件》,保留了《母亲》与《夏天的记忆》。
三
最后还应该说说我在剧本创作方面的打算。
我于1990年7月加入中国作家协会,2006年11月作为上海作协戏剧影视组推选出来的唯一代表参加第七次中国作协代表大会。客观地说,自己在文学圈里获得一定的社会认同的主要原因是我在戏剧文学创作方面所作出的努力。而这几年,我顶着作家的虚衔,却一直没有自己满意的作品问世,心里总有些惶惶然。虽然也可以找一些堂皇的理由为自己开脱,比如每天为公务而坐班的限制,教学任务的繁忙,理论研究牵扯较多的精力,以及随着年龄的增长精力显得不济等等,但这些毕竟还是客观的理由。当然,如前面所说,这些年我一直没有停止对戏剧创作的思考,也很不满意自己现有的观念、理论、知识与能力的准备,这都是实话。但不管如何,自《母亲》面世至今,整整七年没有一部自己独立创作的剧作,是无论如何说过不去的。所以,必要的创作打算还是应该有所规划。接下来的几年间,我想,除了带领我的博士生、硕士生完成我策划并主持的几个研究项目外,如果条件许可,还是应该在剧本创作上有所作为。少写,但不应该不写。那末,在结束这篇小文的时候,就给自己下个“套”吧--至少到明年年底,我要拿出一部戏剧新作,并且有两个条件:第一,必须独立创作;第二,不要重复自己。
对我来说,独立创作并不难,在我已经上演的28部大型戏剧中,只有7部剧作是与人合作的,仅占四分之一。难的是不要重复自己。这个重复当然不仅仅是指选材、情节、人物与细节,而主要是指观念,即我对生活的理解,对人性的理解,对戏剧的理解,还有就是对观众的理解。
行文至此,居然有了几分激动。尽管我也知道,放弃也罢,重拾也罢,对熙熙攘攘、五光十色的戏剧界来说,一个业余剧作家的犹豫、彷徨与纠结,与它实在也没有多少关系。但我想,哪怕是为了让我有勇气面对一直关心我的朋友们鼓励的目光,我也应该去坐到书桌前了。
这,还需要犹豫吗?
信笔涂鸦,权作后记,给朋友交差吧。
原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