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军:序《乘着戏曲的翅膀》
(原载东方网
翻读想象中还应该散发着墨香的09级编剧专业学生的习作选《乘着戏曲的翅膀》的校样,我的眼前仿佛浮现一幅图景:一群年轻学子面对戏曲的长河,正虔诚地、小心翼翼地在“摸着石头过河”,他们的情绪里,有亲水的欢悦,有履险的忐忑,有对依托物的感恩,有对渴望到达艺术创造彼岸的憧憬,更有对水天一色的辽阔戏曲疆域的敬畏。于是我建议编辑,能否将书名改成《摸着戏曲过河》呢?编辑笑笑,没有接话。我慌忙收回自己的馊主意,罢,那就还是“翅膀”吧。
学习戏曲编剧,最重要的,是要坐得住,尤其要耐得住寂寞,要有一颗安宁的心。戏曲之于其他舞台剧一个很大的不同,在于它悠缓的节奏。无论你赋予它多么现代的意识,多么先进的舞台技巧,终究改变不了它自有的节奏。这个节奏不仅是指音乐的节奏,叙事的节奏,人物情感的节奏,更多的是指一剧之内所蕴含的内在韵律。这样的节奏,若与一颗急躁、浮泛、求速的心勾连在一起,则必然精魂全失。
而我们这个时代,恰恰到处都是喧哗、嘈杂、急躁与快捷,在繁华的大都市里这种特征尤为突显。难怪圈内人仰天长叹:如今培养戏曲编剧不易,在大都市培养戏曲编剧更加不易。
所以,有一群学生,在几个老师带领下,走上戏曲写作之路,是值得感慨,值得行注目礼的。这是一种挑战,更是一种境界。
一个带着才华和理想的青年来到上戏,他信誓旦旦,他踌躇满志。他开始饿虎般学习吸收,他体验人生百态,他欣赏斑斓的演出,他纵横书海,他穿梭于大街小巷。眼花缭乱,层出不穷。于是慢慢地,你看到他的选择由主动变成了被动;他出门,大步流星,连走带跑;他观赏,囫囵吞枣,亟不可待。他追逐着下一个下一秒,他开始被生活推着走,而不知心在何处。
多则乱,乱则不宁。心丢了,就会丢失自我。
世界太喧嚣,而我们太忙乱。物多则欲多,欲多则求多,求多则日夜奔忙,而忘了听听自己的心声。
世界太匆匆,而我们身在江湖。在地铁里,在大街上,当人人都向前奔走的时候,他无从停留,因为他身在人流。人人都吃速食,他便不好意思喝茶,因为他害怕落单;人人都开始评头论足,他不能缄默,因为他需要人际……
世界太壅塞,而我们只够容膝。与天地共枕眠者存天地之心,与锅碗瓢盆共安息者存琐细之心,或大气,或斤斤计较,与环境不无干系。
说到底,上戏是一个校园,一个不大的校园;上海是一个都市,一个当代的都市。
许多路不是我们选择的,我们只是被选择推倒了风口浪尖。于是人越活越糊涂了。
最难得的是清醒。牵累太多的时候,我们是否自问:你的自我哪里去了?禅宗里有所谓“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这一份淡然与安宁,不是教我们无欲无求,而只是叫我们清醒:哪些是必要的,哪些是可有可无的,哪些是可完全摒弃的。
清醒之后,才懂得放弃和放手。从前我们对许多东西太在乎,比如荣耀,比如物质,比如别人的评判,等等。
清醒之后,才懂得拒绝。懂得人流涌动的时候停下来安排自己的步伐,懂得在人云亦云的时候说自己的话,懂得在盛情邀请前得体地说一句:我有我自己的事。世界有世界的节奏,你了然,然你也有你自己的节奏。不一定不为所动,但能不为所扰。
唯有红尘历遍,方得铅华洗净。未经迷惘,如何懂得坚守。
乱花渐欲迷人眼,选择的含义是:你必得抛弃你所选择的另一面。我们叫嚣着我们要什么,而其实最重要的是我们必得清楚我们抛却什么。这是任何一种选择的代价。
这一番感慨,似乎有些扯远了,其实也有关系。我想说的是:对一个研习戏曲的年轻人来说,不清醒,随波逐流,必将与戏曲无缘;清醒,可如果他遗世独立,远离时代,清高孤立,那他也只可能成为一名技术老到的编剧匠;那么,要成大器者,就必得深入历史、当代、社会、民生之中又亭亭独立。因为,一个剧作家是个体的,也是时代的,于是他深谙世间百态,深透百姓苦乐,深融时代精神,又免为俗尘所累,免泯然众人,因而他方得以慧眼超群,昂首睥睨。
培养戏曲编剧不易,而留住戏曲编剧更不易。所以,我想我们的教学,除了教他们编剧的技法外,较之于其他写作不一样的是,我们更需教他们这样一颗安于此道的心。
自然,技术好教而心术难学。道家言天性有定,顺之导之。我们竭心力以顺导,愿随者众。
当然,换个角度来思考,全国之中,恐怕没有比这更适合的熔炉了。圈内人皆知,上戏戏文系的戏曲写作教学,是一大特色。仅以上海为例,几乎所有戏曲院团的主力编剧都从这里走出:余雍和、薛允璜、乔国凡、吴兆芬、罗怀臻、黎中城、唐葆祥、方家骥、宋之华、何俊、缪依杭、程志达、王祖鸿、纪乃咸、姚声黄、薛宝根、苏鄂生、吴海燕、徐根生、
不仅仅是我爱戏曲,我写戏曲,我教戏曲,更重要的是,请想一想,泱泱中华大国,能没有戏曲吗?有戏曲,能没有戏曲编剧吗?!有戏曲编剧,能没有上戏的份额吗?!
想到此,便有几分惆怅……
末了,要感谢班主
想到此,我又释怀……
(文/陆军;编辑/林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