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童与青少年一直是木偶剧的受众群体。诚然,这些童话式的人物形象,儿童剧式的冒险故事,以及变化性强的舞美设计与剧本安排,都能够成为吸引小朋友坐在剧场里寓教于乐地欣赏木偶剧的多重元素。但当我们把木偶剧当作儿童剧来排演时,我们大可以不拘泥于萌趣、欢乐的、儿童动画片式的呈现方式,更不能低估小朋友的智力和欣赏水平。木偶剧《神偶》让我眼前一亮,剧中的哲学思辨和情景安排,不仅让坐在剧场里的小朋友聚精会神,我这个“大朋友”也经历了一场关于身份认同、精神与肉体的深度思考。
笔者并不是儿童教育领域的专家,但也曾有过与小朋友打交道的经历。小朋友的思维特点是天真烂漫的,对事物的理解是感性的,但是其思考问题的水平却又是深刻而独到的,甚至能够对某些事物做出高于成年人的具体分析,往往能够语出惊人。低龄不等于低智,戏剧创作者绝不可以低估小朋友们的欣赏水平和理解能力,要好好打磨,以成年人的水准来要求剧本,又要以小朋友乐于接受的方式来造就舞台呈现。
上海木偶剧团的《神偶》聚焦当下的元宇宙话题,运用了大量的科幻元素,展现了一对木偶在演出结束后突然获得某种神秘力量,冲破束缚飞出了剧场,他们穿梭时空,到达了5000年前的封建王国,又到达了由机器人组成的外星未来世界,一路躲过九尾狐的追杀,在三青鸟的帮助下,完成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冒险之旅。
当我在剧场里观看《神偶》时,我有一种回到童年的错觉。主人公的冒险经历充满了奇幻的色彩,配合舞台上绚丽的灯光和高水平的多媒体制作,我有一种“沉浸式”的观剧体验。仿佛我就是那个不甘于被操控的木偶,大胆去追求自己的人生,在面对质疑和危险时,勇敢而又顽强地反抗。这也许就是《神偶》想要传达的精神,那就是不畏困难,大胆寻求自己的未来与人生。
而在这样崇高的理想之下,主人公通过自己的奇幻经历又有了关于身份认同的一番哲学思辨,在主人公刚刚来到人间时,他们就经历了“逃出伊甸园”的人类启蒙,他们因为没有穿衣服而感到了“亚当夏娃式”的人类羞耻心;这种羞耻心正如弗洛伊德的关于个人心理结构的理论,他认为本能和欲望支配着人类的“本我”,而道德和良心创造了人类的“超我”,而“自我”介于“本我”与“超我”之间,一旦个体产生了违背道德价值的行为和思想时,“超我”就会产生羞耻心来惩罚“自我”。可以说,这种羞耻心是人区别于其他动物的标志。剧中的木偶慢慢拥有心跳、嗅觉和人类的情感,其实就是他们脱离“本我”,内化出“自我”“超我”,展现人性意志的过程。他们曾被质疑“是神还是妖”,以及“是人还是神”,在三青鸟的帮助下,他们又终于拥有了人类的思想和灵魂,剧中所谓“超能力”的本质其实也只是人的思想和精神的伟大力量。这种把人的精神置于崇高地位的美学理想是深刻而又永不过时的。
在看到这里时,我本以为《神偶》回归到神与人的争辩时,只是在讨论人文思想的光辉,没想到故事在最后,又从“是神还是人”的思辨,回到了“是人还是偶”的问题上来。在表演的最后,两位主演坐在舞台的边缘,意味深长地回答了“是人演木偶,还是木偶在演人”的辩证问题,他们先是用“庄周梦蝶”的故事,来规避对“人与偶”的直接回答,最后又巧妙地用“凡所有相皆是虚妄”的学说来对一切进行了终极思辨,这不得不说是高深而又拥有智慧的。作为观众,我还没有思考出到底是蝴蝶变成了“我”,还是“我”变成了蝴蝶时,演员的回答让一切都不重要了,在所有“相”的虚妄世界中,唯有永不言弃、勇于追求的精神与品质才是最难能可贵的。所以,是神、是人或者是偶都只是表相,最重要的是我们能够在纷繁复杂的社会中,拥有高贵的品质、勇敢的心灵,这才是这部作品所探讨的终极命题。
而这一回答,也巧妙地回击了近年来在木偶剧领域关于“人偶同台”的批评,其实好的作品在形式上并不重要,重要地是能否综合运用多种形式来传达作品的精神,让我们能够在两个小时的观剧过程中产生出一些或多或少、或重要、或无聊的思考,这是艺术的魅力,也是欣赏艺术的最本质、最简单的思维方法。
这种充满内涵与哲理的冒险童话,让我想起了曹文轩的儿童文学,曹文轩笔下的少年主人公大都是在一番冒险和传奇经历后,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或获得了某些超越生命的认知。这与木偶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而感悟生命的真正意义,有着相似的精神。这些理论与思想,对于小朋友来说,也许十分晦涩和陌生,但是他们完全能够通过自己的理解来欣赏一部戏剧作品的精神内核,来评判一部作品的优秀与否。而真正的儿童文艺作品,从来都是超越年龄限制的,我们一直奉为经典的《小王子》、那些创造出一个又一个票房奇迹的迪士尼电影,以及近些年兴起的儿童绘本等等,都可以被各个年龄段的受众欣赏,那些道理、隐喻或是哲思,既是剧场里小朋友的启蒙读物,更是大朋友寻找自我、寻找童心的源泉与动力。低龄不等于低智,《神偶》是一次成功的尝试,我们看到了木偶剧的独特魅力,也给予小朋友们一次寓教于乐的艺术欣赏,更让儿童文艺作品的创作者重新审视小朋友们的艺术水准。
(作者为2022级博士研究生)
编辑:孙启